第31章 第 3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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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这刺客到底是皇帝派来的, 还是太子派来的,都只说明一个问题——雍京中,有人要秦靖蓉死。

但这是为什么?邵云朗百思不得其解。

秦靖蓉可没有个做皇子的外甥, 她和发妻有只有一个地坤女儿, 小姑娘身体还不太好, 常年用药调养着,上次来秋水关探亲, 右手抱着邵云朗, 左手抱着顾远筝, 说她都要。

贴的近了,还能闻到她身上清浅的药味,可怜可爱。

幸亏孩子才五岁,否则他那个父皇还不得舔着老脸, 做了秦靖蓉的女婿。

“怕是皇帝身体不大行了。”顾远筝轻声道。

邵云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, 听他这么说还是不解,便追问:“他死不死的,和师父有什么关系?”

两人围坐在炭火边, 一人拎着一条挡风的毛领子烘烤着, 顾远筝自己的差不多干了, 便随手接过邵云朗的, 口中淡淡道:“大抵是因为他这一生,自认虽无大过, 却也并无功绩,有朝一日他崩逝了,史书该如何写他?”

邵云朗愕然的睁大眼睛,“不是?他要功业,把前朝弄丢的星衍十一州收复不好吗?这是多大的功业?”

“但他也许是等不到了。”顾远筝说:“所以, 他想要一个能立竿见影的,和蛮族缔结新约,让史官稍加润色,便可写成‘先皇在位数载,全境无战事,四海之内,不鸣刀兵’。”

“我-操。”邵云朗目瞪口呆,半晌才道:“这他娘的也行?!若是将蛮族彻底打怕了,打得他百年内再无战意也可,但这明明是蛮族的缓兵之计,只要他们缓过这口气,势必反扑大昭。”

顾远筝垂眸,唇边笑意寒凉,只道:“那位恐怕以为一纸条约当真能约束蛮子,在这方面他也真是……纯稚天真。”

邵云朗:“……”

文人骂人真是诛心。

但如此一来,杀秦靖蓉倒有可能是“新约”中隐含的条件,派出刺客与犒军的人一同入城,却不知是谁的主意,毕竟人家才是心肝一般黑的亲父子,在一窝里都不必分出个蛇鼠,都不是东西。

一个农户,若是这般蠢,大不了就是庄稼颗粒无收罢了,总不过死他一个。

一国之君这般愚蠢,受苦的却是千家万户。

两人一时沉默下来,片刻后,顾远筝摇头道:“那刺客看到了你的脸,灭口吧,总归也没个结果。”

邵云朗颔首,“嗯。”

……

直至犒军的这批人回京,也没人出来找邵云朗他们要人,双方对这无端消失的一人去处几何皆是心知肚明,面上却各自欢喜。

送走这些牛鬼蛇神,邵云朗只觉晦气,恨不得找些艾叶烧一烧。

这件事除了他俩便无人知晓,包括还在病中的秦靖蓉。

而秦靖蓉的病却迟迟不见好转。

军医也无法,说将军身上沉疴宿疾颇多,只能慢慢养着。

但邵云朗没想到,秦靖蓉会在这时将秋水关交给他,对外只说是他转达秦靖蓉的指令,实际上让他自己做主。

秦靖蓉道:“关内诸多事务你们俩早就学的差不多了,太学内那块湖石怎么写来着?躬行践所知,也到了该躬行的时候了。”

她给,邵云朗便接着,一方面秦靖蓉确实不该再劳心劳神,另一方面他也认同躬行实践的道理。

这关内兵权的交接悄无声息,太子监国的消息倒是惹得朝野震荡,太子一旦监国,便意味着三皇子郢王快要出局了。

惯会见风使舵的大人们立刻顺风倒向了太子府,邵云霆这几日常会收到邀约,但他最想要的那个邀请,却迟迟未到。

“顾蘅也真是不识抬举。”他端着酒杯斜靠在姬如玉怀里,冷笑着说:“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呢?听闻他家那几个小辈,老二在北疆军中,老三是个江湖游医,真是个顶个的没出息,小女儿是个地坤……地坤……”

他倏尔一笑,眼里已有几分醉意,“本宫虽已经有了个正妃,但若以平妻之礼迎顾家小女儿入府,也不算怠慢了顾家。”

姬如玉心里冷笑,面上不显,而是娇嗔道:“又要有新人入府了吗?那可真是恭喜殿下了,只盼殿下不忘旧人才是啊……”

邵云霆拍了拍她的手,笑道:“放心,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个小妖精,毕竟本宫这头疼啊,只有在你这儿才能缓解一二……不过,顾家那长子哪去了?他在京中才半年,一次都未入宫觐见过,演武场上遥遥一见,本宫都没记住他长什么样,这顾蘅藏儿子,怎么比藏女儿还严实?”

姬如玉不关心顾家儿子去了哪里,只想起昨日在书房外偷听见的话。

邵云霆的下属刺杀失败,只带回来个似是而非的消息,说他在秋水关见到一人,一个早该死了的人。

五皇子,邵云朗。

不过那人又说,那貌似五皇子的青年极为警觉,他不敢靠近,离得太远,所以不能确认。

邵云霆不以为意,他如今顺风顺水,眼见着熬死庆安帝便能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,在他看来,邵云朗就算是活着,也该如同丧家之犬,惶惶不可终日才对,怎么可能跑到距常州万里之遥的秋水关去当兵?

但姬如玉却不这么想。

她真正心爱的人就是邵云朗害死的,哪怕邵云朗还有万分之一活着的可能,都会让她如芒在背。

她眸光闪动,手上动作愈发轻柔,笑的格外娇俏,“殿下,奴今日请了人来我这小院唱戏,殿下陪奴一同听一听嘛。”

“嗯。”邵云霆不以为意的问:“哪出戏?”

“钟大郎慈心释幼虎。”

邵云朗:“新的戏折子?没听过。”

姬如玉媚眼如丝,“是啊,新排的好戏呢。”

……

鹅毛大雪纷纷扬扬,秋水关内很快便处处覆雪,约莫半个时辰,积雪已经堆至小腿肚。

韦鞠冲进议事厅,反手关上房门,挡住外面呼号的风雪,他蒲扇大的巴掌掸落头上积雪,嚷嚷道:“这他娘的不见鬼了吗?这都五月了!哪有五月天下这么大雪的?!”

他转而看见站在沙盘边的邵云朗和顾远筝,又问:“秦将军好点没?有没有什么新的指令啊?”

邵云朗沉吟片刻,问韦鞠:“韦叔,关内屯粮如何?”

“剩的不多了,不过算来朝廷那边每半年的补给也快到了,还有些冻死的牲口,肉十天半个月的也坏不了。”

“秦将军的意思……”邵云朗垂眸,盯着宁州等地的山川河流,他抿了下唇,接着说:“每人每日分得的口粮,减一成。”

“啊?”韦鞠愣住了,“前些日子不是减一成了吗?还减啊?”

顾远筝提笔又在宣旨上核算了一遍存粮数,长眉微敛,面上有些忧虑,他答道:“减吧,韦叔,风雪这般大,运输粮草的路线很可能被阻,可能会迟上半月也说不准。”

“行吧。”韦鞠挠头,“下面那些半大小子嘴上不说什么,可每天吃不饱已经有怨言了,可不能再减了。”

邵云朗却皱着眉,没能应下这个承诺。

而顾远筝所说的,大抵会迟半个月的粮食,足足比预期迟了一个月,仍是毫无音讯。

……

邵云朗刚处理了一个抢百姓粮食的兵卒,便迎上了匆匆而来的崔宁。

与韦鞠不同,崔宁是个人精,早就看出秋水关内如今主事的是谁,他见了邵云朗便长揖道:“云小将军,崔宁惭愧啊!”

邵云朗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崔宁胳膊,低声道:“崔大人不必如此……是朝廷那边又回信拖延了?”

一个月吃不饱饭,众人都清减了一些,崔宁本就瘦,如今都已经面露菜色了,邵云朗等人年轻,身体好些,看着只是消瘦。

崔宁看样子快哭出来了,懊丧的有气无力道:“今早回信送到了监军所,说春寒受灾,大半作物都冻死了,宁州这边无粮可收……皇帝已经上了祈安坛,日夜为百姓祈福……”

大抵是不调粮食却祈福的荒唐举措让崔宁也觉得不可思议,他默然片刻,又说道:“是我无能,没能要来粮食。”

可终究是谁无能,两人都心知肚明。

如今关内粮草不足,除了秦靖蓉每个人都扎紧了腰带过日子,邵云朗和顾远筝再精打细算,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。

军队之内七成都是壮年,正是能吃的年纪,吃不饱根本就没有战力,若是此时……

“小五!”顾远筝疾步进了院子,看到崔宁在也来不及行礼客套,他眸中尽是森寒杀意,从喉咙里艰涩的挤出一句话:“蛮族异动,自朔方原南下了。”

“什么?”崔宁两股战战,惶惶然的问:“不是……有新约吗?”

他又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可笑,半晌又问:“蛮子怎么这时候南下?难道他们知道关内粮草不足?谁透露给他们的?!”

邵云朗抬腿便和顾远筝一同向院外走,同时低声吩咐守在一旁的传令兵,“叫韦、汤、李三位将军,速速到议事厅。”

“是!”小兵领命而去。

议事厅内灯火通明,邵云朗和几位将领围在沙盘前,气氛却并不是战时的同仇敌忾。

那李姓的将军抱臂道:“抽调布防这么大的人员调动,统帅竟还不露面吗?云五,究竟是你在转达秦将军的指令,还是你在擅自做主?”

邵云朗不动声色的抬眼,茶色眼眸里一片平静,“李将军,这布防安排有问题?”

李将军道:“那倒是没问题,周到详尽,便是统帅亲至,也不能更严密了。”

邵云朗将篆刻着“帅”字的红木腰牌掷于他眼前,淡淡问道:“既然如此,你还有何异议?”

他语气里的轻慢让李将军一刹那扭曲了面容,那精瘦的男人一手按于刀柄上,沉声道:“云五!你就是这么和老子说话的?老子上阵杀敌之时,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哪里穿开裆裤撒尿和泥呢!”

他本以为这平日里极好说话的青年此时必定该服软了,却只得到一声轻蔑冷笑。

邵云朗道:“论资历,我确实不如李叔。能在这秋水关内驻扎十余年,而未立寸功,也是难得的人才了。”

“竖子尔敢!”李将军暴怒的抽出半截刀,“你软禁统帅,这是要造-反!”

旁边一道沉缓温润的嗓音插-进来:“帅令在此,便如统帅亲至,李将军,你对统帅拔刀相向,才是要造反吧?”

李将军斜了顾远筝一眼,哼笑道:“你俩是什么关系?整个秋水关还有不知道的?一个被人干的泽兑,也想在老子头上撒野,还是他娘的张开腿老实给人上吧!”

“李童!你他娘的嘴放干净点!”韦鞠坐不住了,跳起来骂道:“就事论事!你扯那些私事作甚?!布防无误执行便是,这计划是小五一个毛孩子能做出来的?必然是统帅早有准备!”

汤将军也劝道:“哎呦!老李你消消气!”

他去按李童的刀柄,却被李童搡了个屁股墩儿,哎呦大叫一声,也跟着骂道:“你个不知好歹的棒槌!”

一片混乱中,那身着甲胄,年轻俊美的将军轻轻的笑了。

这档口一般人早就自乱阵脚了,邵云朗却还能笑出声,一时众人停了争执,纷纷扭头看他。

邵云朗轻笑着颔首道:“是啊,我和顾远,一个被窝的关系。”

他眉目间尽是坦荡,反倒显得满口脏话的李童十分上不得台面了。

李童咬牙道:“你……”

“正所谓外举不避仇,内举不避亲。”邵云朗浅笑吟吟,眉目舒朗:“李将军疯言疯语的,怕是饿晕了头,便卸了职务由顾远接任吧。”

“云五!”李童目眦欲裂,抽刀便劈向邵云朗,“我杀了你!!”

刀刃至青年额前一寸处,便被斜刺里另一把刀斜架住,顾远筝那副美人灯似的皮相,手劲儿却大得怕人,只单手握刀,便格住了李童。

白檀冷香如凛冽寒风般肆意蔓延开,瞬间席卷了整个议事厅,强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迫向李童,就连一旁坐着的韦鞠都是呼吸艰涩,汤将军更是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。

身处风暴中心的李童只觉得避无可避,天乾信引中天生的等级差距在这一刻让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……

有的人,生来便是高高在上,注定会俯视这天下苍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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