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板一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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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隐寺,只闻一小和尚道:“阿弥陀佛,慕施主,智空师叔不在。三年前,(智空)便已云游四海而去。”征炆不禁皱起眉:“那,他何时会归来?”小和尚摇摇头,征炆望着大雄宝殿,无奈点了点头:“看来今日,我与智空师父无缘。”

这时,(灵隐寺住持)“缘空”缓缓过来:“阿弥陀佛,慕施主,许久未见。”征炆做礼道:“缘空住持。”缘空道:“慕施主,智空师弟一向来去无声。不如随我至(后院)‘皓雪亭’一叙。”征炆点点头:“如此甚好。”

一路上,只见缘空道:“这‘菩提凝月膏’只能治标,无法根治……慕施主,务必听我师弟之言啊(不乱于心,不困于情)。”他们穿过五百罗汉殿,继续朝前走去。

细雨轻飘,皓月亭内,只闻征炆道:“……缘空法师,往后征炆不在杭州,来‘往生塔’的次数就少了(去母亲灵位前的供奉的次数就少了)。”缘空道:“阿弥陀佛,慕施主放心。”征炆叹了一声气,喃喃道:“缘空住持,在慕家,我愿放下一切,唯独放不下涵韫。如今……我虽决然离开,却依旧心有牵绊。”缘空只是道:“阿弥陀佛。”

回杭州后,征炆的病反复无常,他只好在杭州安心休养,待病痊愈后,再作打算。不知不觉,寒风飒飒,棉衣加身。杭城市集之上,依旧行人如织。

夜已深去,慕府,征炆房内灯火通明,一盆银炭正冒着青火,案几上,汤药早已经凉去,征炆持笔正坐,在给林蓉回信。

窗缝微微洞开,透进一股凉意,他缓缓起身,披上一紫貂秀边大衫,来到窗前,只见屋外白雪如絮,萦萦回旋。他不禁触情道:“百花极妍尽芳尘,六处飞花细无声。红颜舜华终易去,青山有情煞白头。林蓉,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。屋外飞花入梦,宁海是否也是一片素装?”

此时,一丫头推门而入:“少公子,那么晚了,您该歇息了。”她望向案台,不禁道:“药!少公子,你又忘记喝药了,夫人要是知道,又要责骂雯儿了。”征炆只是一问:“雯儿,你说,宁海是不是也下雪了?”雯儿挠挠头:“宁海?这是何地?少公子,雯儿不知。我把药给您热热去。”说罢,她端起药,走了出去。

宁海那方,珍儿不禁道:“姑娘,你都看一整天了。这是什么书,让你着迷?”林蓉心神已驻,一语未回,珍儿虽乏,却困意全无,正出房门,不禁欣喜道:“姑娘,下雪了,下雪了……”林蓉这才回过神,起身朝屋外而去。

小院处,皓月伴雪,青竹琼枝,红梅缀珠。林蓉闻着梅香,伸出双手接着片片飘雪:“北风摇庭树,细雪绕芳菲。但见痴梅女,顾盼念郎归。”一旁,珍儿嬉雪无忧,林蓉却伤感起来:“你自有个青梅竹马,红袖佳人。我……征炆,大寒已过,宁海飘雪,你要照顾好自己,切勿着凉,切勿怀念!”

三日后,何添风墅,月下亭内。只见征炆撇开书,气愤道:“桓、灵两帝昏庸无能,主荒政缪,坑害清流,活该离心而亡。”雍伯走来,捋了捋胡子:“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”征炆道:“宦官乱政,党争不断。可惜了那些仗义执言、指斥宦官的清流。都说红颜薄命,可自古以来,清流更薄命。人生在世,不一定过得富贵,但一定要活得高贵,保持一份清高,守住一份气节,如此,才能活出清流的样子。”雍伯点点头:“清清爽爽做人,明明白白做事。还有,干干净净做官,就如杨廷和杨阁老。正是他一身清廉的作风,才把武宗以来官场腐败之气整肃一新,为嘉靖初年政治局面带来了崭新的风貌。(1.嘉靖初年,内阁首辅杨廷和,有着敏锐的政治眼光和过人的胆识。他意识到,此时的大明朝,局势十分严峻,要政局稳定,必须革除武宗留下的弊政。嘉靖初年,杨廷和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进行了一些列的政治革新。如:加强京城防卫;遣回入卫边军;罢皇店;罢斥武宗遗留的少数民族僧侣与乐人,遣归各地贡使;释放因进谏而被武宗关押的官僚;遣散四方进献的女子,停京师不急工务;裁剪大量富余人员,有效减轻财政负担;清除宦官势力,排除宦官干政……2.嘉靖帝在首辅杨廷和的辅佐之下,登极之初尚思励精图治,对杨廷和亦是言听计从。随着时间长久,他求治的意志渐渐消沉,慢慢地走上了武宗的老路。他开始崇尚道教,大肆斋醮,宠幸佞幸,穷奢极华,不断增加对百姓的剥削,如此有伤治化,必失人心。针对当时的嘉靖帝,杨廷和上疏直言规谏,言明厉害。(杨廷和向嘉靖帝指出:“斋醮、祈祷必须豫绝,起端不可轻信”只能“朽损圣治,耗蠹民财”请求罢免一切斋醮活动……)面对杨廷和直言规劝,嘉靖帝处于巩固统治地位之需,开始还能接受,但经过数年之后,他为了摆脱杨廷和,实现君权独断,开始逐渐选拔亲信,疏远杨廷和,是杨廷和无所作为。3.明代,无论何种政治势力所依赖的都是皇权,如果没有皇权支撑,臣子手中的权力便是昙花一现。杨廷和因为失去了嘉靖皇帝的支持,其改革又触动了不少权贵的利益,遭道了权贵们的联合诽谤与诬陷,加之在嘉靖帝一手掀起的大礼议中,杨廷和最终离开了政治舞台。他的革新尽管为时不长,带来的清明政治局面也应为嘉靖帝的腐化而昙花一现。至此,嘉靖初年的政治革新宣告终结,大明朝走向了衰落。)”征炆道:“杨廷和他,可算能臣,亦甚忠良清廉。却败在一字‘斗’上。若庙堂上下一心,朝纲何愁不振?”他起身,喝了一口浓茶,望着远山:“可是,国非百姓之国,天下非百姓之天下……如此天道轮回,势必颓败(封建体制下,再强盛的王朝,也难逃因官员的腐化而走向灭亡, 难逃封建历史轮回的命运)”

雍伯捋了捋胡子,轻轻一笑:“蓉儿说,起初你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书生,一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。”征炆不禁一笑。雍伯扶着摇椅,慢慢躺下:“蓉儿常说,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还深,而是你心本纯善,早已身心疲惫。每次她提到这些,总是面带惆怅,让人看着心疼。”征炆一笑:“又在心疼义女了?”雍伯道:“我老了,能疼她一日是一日。”征炆道:“书信不曾有断(寄来何添风墅),一切安好,雍伯还请宽心。”雍伯思念道:“那便好,许久未见,甚是思念啊……”

这日,秦府大院,只见两人行色匆匆,朝大堂而去。

“还请先生通报一声。”一满脸胡腮,浓眉大眼之人给府院书办递去一锭银子:“实不相瞒,有要事求见。”那书办迅速收起银子,笑着逢迎:“哟,你看我这记性,大人正在书房歇息呢,我这就带你们过去。”书办领路通报后,两人方才见到秦拱。

书房的门一直开着,里面生着一盆炭火。秦拱靠在一摇椅上,披一狐皮裘毯,手握一卷旧书。

只见两人跪拜:“拜见秦大人。”两人愁眉哽咽着:“秦大人,还请大人替小的们做主啊。”秦拱目光微斜,问道:“怎么了?”他放下手中之书:“都坐下说吧。”原来两人是福济社仓与广泰社仓的会首(杭州城内,两个最大“社仓”的会首)

嘉靖年间,国家预备仓愈发荒废,可朝廷需要存粮。从嘉靖八年起,社仓如雨后春笋一般,在全国推广设办。几十家组成一会,大家按家庭条件分摊存粮,家境富庶的便多出些粮,家境苦涩的少出或者不出,这样便可凑成一仓粮食。如此若是遇到饥荒,有钱人可以在社仓借粮,丰年再偿还,穷苦人家则可无偿借贷。这种民间自办的救助组织,在嘉靖间替朝廷起了不少作用,民间互助,且省了大量的国家赈济开支,一举多得。可是,朝廷对这些组织却没有进行良好的监管。如此一来,社仓背后的操纵着往往都是当地的宗族士绅,竟依托社仓聚众逃税漏税,朝廷因此也是税收锐减。

甄福(福济社仓会首)低眉颔首,一脸愁眉:“秦大人,这几日,慕征炆来社仓查账了,如此一板一眼地做事,会查出事情的。到时候,怕是……”陈申(广泰社仓的会首)牢骚道:“这慕征炆没有一官半职就来社仓查账,于情不合,于理不符啊。”甄福急忙拉了拉陈申:“怎么和大人讲话的。我们是来求大人的,你……”陈申急道:“五千两银子啊,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,一点而也不心疼,当初要不是你碍着面儿把账本给他,还会有这事儿。”甄福急道:“我碍面儿?你怎么不说说你……”两人不禁争吵起来。

秦拱喝了口茶,缓缓道:“议事归议事,不要置气。征炆查账之事,是我安排的。(休养期间,碍于对秦若雪的愧疚,征炆帮秦拱(秦若雪之父)办了一件差事,前往杭州的大小“社仓”进行查账。”)”甄福与陈申面面相觑。秦拱又道:“让征炆去办此事,论情理,自然不妥,但他并无过错,错就错在你们太贪,才弄得满身狼狈。幸是征炆来查,不然就真无回旋余地。”甄福与陈申茫然不解:“秦大人,此话怎讲?”

秦拱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公文:“查你们的账,是府台大人亲笔交代的。上头早已暗中查访,知悉详情。此事,我亦是后知后觉(是后知后觉,还是故意为之?)。如今,明面派人查账,只不过是走个场,对百姓有个交代。若是换作他人来查,就那些人的德兴(习惯性贪腐作风),此事非搞砸不可。到时候我这个通判也该尝一尝牢饭了。”他一脸肃清:“省里缺钱,朝廷更缺钱,但大家都明白,杀鸡取卵是万万不行,杀鸡儆猴却是势在必行。此次稽查,凡欺瞒谎报者,所涉刁民,家产充公,流三千里……有罪重者,当地官员一并连罪……省里的意思很明白,这些钱原本该归缴朝廷。”两会长听后,脸色灰败,惊惧万分,急忙跪在秦拱面前:“秦大人,你可要救救我们啊。”

秦拱道:“别动不动就下跪,我是见死不救的人吗?”两人抬起头,更加惶然:“大人,多谢大人,多谢大人!”秦拱道:“这次突查,我让征炆来办,深知他会秉公处理,才不会旁生枝节。府衙那边我已打理好,你们可放一百个心。此事,之所以没事先通知,我亦有所考虑……”两人听完,不禁流涕感恩,秦拱无奈道:“但凡做事,切记有个度。平日在自己的地盘,再怎么做事都没人管你们。社仓虽是私办,却关乎民生,明里平波无澜,暗处却有人时刻盯着,快过年了,破财消灾吧。”说完,秦拱以公事相推,便不再招呼这两个会长,只见两人低头躬身退了出去。

这晚,青林阁,笙歌夜舞,丝竹管吹,好不热闹。柳藏锋问道:“你们知道慕征炆最喜欢哪出戏吗?”甄福与陈申摇摇头,柳藏锋一笑:“是《洛阳令》。”甄福与陈申一脸茫然,柳藏锋笑道:“也难怪两位,整个杭州城就一个地方能听此戏。”甄福道:“此曲孤僻,恐难登大雅之堂。”陈申又问:“不知这《洛阳令》所述何事啊?”

这时,柳藏锋怀里女子妩媚一笑:“我知道。”柳藏锋笑了笑:“你知道,你知道什么呀?美人!”那女子道:“东汉年间,洛阳城内,皇亲国戚豪门大族,交横跋扈,横行街市,连他们的奴仆都仗势欺人,洛阳城换了好几个县令,都无法改善这种横行不法的局面。直到执法严格,清廉刚正的董宣接任洛阳县令。”她将手轻轻搭在柳藏锋脖子:“一日,董宣率领的衙役,围住了湖阳公主刘黄的出行车队,并将公主一家奴当场斩杀伏法。刘黄一气之下,来到光武帝刘秀面前哭诉,罪告董宣。得罪了湖阳公主的董宣被刘秀捉拿至朝廷,他据理力争,让光武帝好生羞愧,但是为了安抚湖阳公主,刘秀还是命令他向公主扣头谢罪,董宣不畏皇权,拒不赔礼认罪,誓死捍卫大汉法律尊严,光武帝乃一代明君,对刘秀对其颇为欣赏,最终封董宣为‘强项令’。整个故事就是这样。”

陈申扫兴一叹:“柳兄,我当是什么曲目。原来是这么一出戏,果真对他口味。”柳藏锋讥笑道:“这个慕征炆,常说清廉能吏才能给百姓带来福祉。在他心里,做个清官才是为民造福。”柳藏锋怀里的女子一脸不解:“百姓都有清官情结,有什么不对吗?清官代表着老百姓的民心与民意呀。”柳藏锋一笑,拿出一锭白银,轻轻放到她手里,那女子搔首弄姿,肆意撒娇着:“像柳大人这样的,才能给百姓带来福祉。自古以来,人都是徇私为己,这些唬人的话,只有孩童听得。”陈申喝着酒,无奈一叹:“唉。摊上慕征炆这主,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。”甄福一脸不解:“他是巡盐御史的儿子,怎么,怎会如此不知……不知……”柳藏锋接道:“不知好歹。”陈申道:“对对对,他若真戴上了这乌纱帽,我们怕是有性命之忧。”柳藏锋不禁大笑:“所以,时至今日,他老子也不敢给他弄个一官半职。”甄福喝着酒,大骂道:“本来嘛,走个人情,也就一千了的事,这狗杂种……秦拱也是,都他妈什么人嘛……还口口声声自己人,自己人会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儿吗……”

一杯又一杯,柳藏锋不禁微醉:“有一次,我问慕征炆,我说……我说……倘若首辅老爷任命你为杭州知府,一年要你向朝廷收取一百万两银子,你打算怎么做?你们猜,他是如何回答我的。”陈申好奇道:“如何回答?”柳藏锋一把推开怀中的青楼女子:“他说,他说……他说除了要整治官吏贪腐,还要大力扶持民间经商发展,改善农政,兴修农田水利,使百信充实,府藏衍溢……”甄福笑道:“百信充实了,还要当官的做什么。”柳藏锋摇着手指:“在理。”随即饮下一杯酒:“当真书呆,朽木不可雕也。但凡混迹过官场的,如何作答,无需他人点拨。”陈申道:“那是,光卖爵鬻官就不止这个价。”甄福道:“光‘改善’一下盐业,保底一千万两。”柳藏锋笑道:“你们啊,不当官可惜了。”

那晚,温柔乡里,柳藏锋喝得烂醉,不时骂道征炆:“慕征炆,秦拱,两个狗杂种,整整一万两纹银……你们会后悔的!(伏笔)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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