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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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孤鸿这样陪着喂招演练,再加上本身又十分用心刻苦,三娘进益极快,只两个月便能颤巍巍地在无忧手下走上十来招了。

  无忧感她钻研,对她越发看重,说是等她这套剑法练好之后就再传她一套拳法。三娘大喜,于习艺更是专心,直教光阴似了流水,浑不觉暮去朝来、春尽夏至。

  那日晌午时分,三娘顶着开始变得灼人的日头回到了家,进门就见管事的正呼喝两个挑夫在院中卸物什,凑过去一瞧,却发现是四大筐绿油油的大西瓜。

  三娘还是小儿脾气,见了西瓜欢喜得不得了。管事的知道她馋这个,便叫她去崔夫人那边看看,说是夫人那边该有上午先送来的瓜,想必已湃好了。

  听了这话,三娘衣服都未曾换,兴冲冲便往自己母亲的院子跑,随行婢女加一起统共三个,年纪还都只比她大不比她小,这都未能在中途将她捉住。

  等冲进崔夫人的院子,三娘只觉一股极清丽悠长的龟甲香香味迎面扑来。

  母亲日常不太弄香,焚香多半是为待客。这怕不是来了哪家的夫人娘子?三娘如此想道,连忙刹住脚步,立到门边不显眼的地方整顿衣冠,又摸出手巾擦了把脸上的汗,觉得自己看上去大概妥当了,才摆出一副稳重乖巧的样子,端端庄庄地行入里头内厅。

  可到了里头抬头一看,厅内哪有什么夫人娘子?只自己父亲韩老爷独坐桌边,正专心啃着西瓜哩。

  韩老爷听见有人声,放下西瓜抬头一看,却见自家三女正站在厅门口瞧着自己,便向她招招手:“楞着做什么?快过来,有刚湃的好西瓜。”

  三娘忙依言过去在父亲身旁坐下。

  韩老爷在自己面前果盘中挑了挑,捡了最好的一块西瓜递给她,又吩咐一边的婢女去给女儿取手巾来,罢了便看着三娘吃瓜。

  “这几日没仔细瞧你,似是黑壮了些?”看着自己女儿,韩老爷如此问道。

  “……想是这几日老在外面跑,有些晒黑了。”三娘讪笑起来,连忙扯来其他事情作说头,“父亲,母亲呢?怎的不在?”

  韩老爷不以为意,只顺着女儿的话答了:“去处置其他瓜果了。且早就吩咐收拾酸梅汤了,结果寻摸半日都未能端上来,便亲去问罪啦。”

  韩老爷说得滑稽,三娘也听得发笑。说话间三娘吃完了手里的西瓜,又意犹未尽再要。韩老爷早年从军,后面虽折回来做了官却还是不改爽快粗直的性子:家里有了好东西,哪有不尽着孩子吃的道理?当下吩咐婢女去破半个西瓜端上来,取了调羹叫三娘挖着吃。

  就着西瓜,韩老爷向三娘说起了自己近来公务。

  此时三娘还小,亦不知那些公事的前因后果,自然未能当真听明白,但她好就好在很会应声,是以父女俩聊公事也聊得颇顺畅。就这么唠了半日,去催酸梅汤的崔夫人转回来了。

  一进门崔夫人就见三娘捧着半个大西瓜在死命地吃,一惊之下忙绕过去打三娘的手,将那瓜抢了下来:“你真以为自己是猴儿啊?这么吃凉西瓜便是真猴儿也要闹肚的!”

  “母亲!给我留一小碗吧母亲!”三娘撅嘴撒娇不肯依。只可惜崔夫人不吃她这套,只叫婢女将那半个大西瓜端了下去,又命人去她自己闺房中去温胃和气的松花糖来给三娘吃。

  没有西瓜,有糖亦可。三娘如此想道,于是便不闹了。这边她刚不闹,却听韩老爷突然扔过来了这么一句:“黛娘,你瞧三娘是不是黑壮了些?”

  崔夫人一听,忙扭头仔细审视女儿,不一会便斩钉截铁道:“是黑壮了。”转而又问三娘,“你这几月到底都做什么去了?针织女红不管,琴棋书画不顾,如今还黑壮了。”

  “就是……就是……学了点剑法……”

  崔夫人一愣:“剑法?”

  三娘点头,满面干笑。

  “你不是说是学些强身健体的把戏吗?怎的变成剑法了?”

  “这不是怕母亲不放心不让我去吗……”

  “你这孩子!怎么……”“哎呀好了好了,不是什么大事,不值夫人你动气。”韩老爷倒是一副无所谓态度,只问三娘,“那练的是什么剑法啊?师门何处?”

  到了这里,三娘才想起自己这练了小半年的剑自己却还不知道名字,实在无法,只好一问三不知。

  如此一来韩老爷也是啧啧称奇了。想了一会,他吩咐婢女去自己书房取了自己的佩剑来,交予三娘,要她演练一番。

  三娘一直以来只用木剑,从未碰过真家伙。此刻接过父亲佩剑,愣了半天才哆里哆嗦抽出一截观看,只见那剑刃银白似霜,透着一股莫名寒气,令人望而生畏。

  不过好在三娘还有一副好胆量。

  稍稍定神,她便将剑身全部抽了出来。

  韩老爷佩剑重约两斤,平时只做装饰之用,算得很轻巧了。三娘拿着丝毫不觉沉重,只就手轻轻舞了两下,便知此剑自己用得了。

  说到底,三娘毕竟是无忧门生,又有孤鸿从旁指点着苦练了如许多日,若连换真剑都不行那才是笑话。

  将剑鞘递与一旁婢女,三娘引着父母出内厅入前院,又请两人于檐下站定,自己到院中寻了合适位置摆好起手,静心回忆无忧平时教导,接着便擎剑走了起来。

  如今她对这剑法已是极熟,心无波澜便有剑势,招式质朴刚健却独具杀机,步法圆融巧妙、舒展娴静,她自己又天生一番优雅体态——她原打算演完此剑法,可不料才走了两招就听见自己父亲声音:“好、好、好!不愧是咱家的女郎!”

  抚掌大笑,韩老爷自檐下走出直奔女儿而去,神色可谓喜不自禁:“三娘你这是拜的什么师门,剑法竟如此精妙!”

  三娘一听父亲赞誉便知此事可善了矣,忙应承道:“女儿拜的师父便是玉山先生多年未见的师兄,号无忧子,多年前曾与先生同在昆仑……”

  这下崔夫人憋不住了:“你们!这是想气死我不成!一个去学这些且不跟家里交代清楚,另一个知道了还不骂!只夸她!”

  “黛娘,这可是上上乘的好剑法。你我的女儿这是得了奇缘了,前头便有些小错又何妨?说她几句她自然就记住了,无需在意。”

  “你还说奇缘?这般粗鲁险事,岂是她该学的?拿刀拿枪的要么是当兵的要么是土匪,她是要去当兵还是要去做土匪?”

  “此言差矣。”韩老爷拦了自己夫人的话,抬手来拍了拍三娘的脑袋,“想当年我高祖父殉于战场,朝中无将敢援之时,高祖母持兵符统领黑石城三年,打退敌兵不计其数,直拖到番邦内乱不攻自破,方保全了我朝天下。我家儿女本就该有高祖母之风,将门虎子有何不对?”

  “可……可她一个女儿家,学这营生,传出去叫人家怎么看?”

  “糊涂啊你!”笑指爱妻,韩老爷道,“你拘束好仆婢、自己也守口如瓶,又怎传得出去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便传出去也无妨。三娘如此人品,何愁不是百家求!且将来或有人欺凌,或遇上变乱,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,自然只能听天由命,咱们女儿却可杀他的狗贼!”

  此言一出,韩老爷又大笑起来。他本就修伟俊朗、相貌堂堂,现在虽已不如当年但雄健豪气犹在,如今一笑,直惹得崔夫人又忆起两人少年岁月,不禁柔肠百结。而既已情思涌现,那无论训夫还是训女都是训不成的了。

  见爱妻不再言语,韩老爷即知她已不计较。于是上前揽了她肩膀,叫了三娘一同回屋子里去,并命人快快将那许久不见踪影的酸梅汤呈上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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