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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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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想到这里,李鸾不由得信了大半。而她身居巅峰,是纵览天下的眼界,想的东西自然比二娘三娘更深一层:“那游方僧人曾说,这种方鬼以前只见于西域诸国?”

  “是。”三娘答道,“且我看他神情讶异,不似作假,想来是真真没想到这东西竟会于江南现身。”

  “……”李鸾不语,只抬了手缓缓从发间抽了一支步摇出来,随手抛于身旁坐席上。她虽不语,可二娘三娘皆懂她所思——这方鬼如今可已不止是于江南现身,便长安城内天子脚下,它们也都进了。这般事情,不管最后到底如何,只看兆头已不大好。

  “公主不必着意此事。”结果倒是二娘开了口,“如今此事尚说不准几成真伪虚实,哪有便上了心的?且眼下万事风平浪静,便预其不吉又如何?不妨随波而去,若真有万一,殿下心中有数,也无需惧。”

  闻言李鸾缓缓点头,可见本也就是如此想的,不过却又道:“可若这方鬼越来越猖獗,哪天做起乱来……”

  “那也是今后之事,庙堂者之事。何须殿下来虑?”

  这句话看似冷硬,其实却很戳李鸾心。

  只因如今圣人临朝多年、治世有方,皇后以贤德名,后位稳固,又有太子鼎立,其余诸龙裔只能做散漫状以表忠心臣服。况李鸾不过第四女而已,便前头天塌了按理也还有太子及齐王顶着,哪儿轮得到她出头?做个快乐悠闲、不涉世事的糊涂公主才是正道。

  只是,于李鸾而言,皇家就是自家,她终究会有尽力之想,难做壁上观。

  “……你年纪虽小,心肠却硬。”李鸾这么回了二娘一句,单看话是算不上好话,可脸上神情却似乎只是感叹而已,并无他想。

  二娘略歪头,也不辩,只道了声:“殿下过誉。”

  她如此洒脱,李鸾倒有点被她逗笑了:“……我看你怕还不到二十吧?歪道理和堵人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……今年几岁了?可打算考学?”

  这话问得二娘略犹豫,不过旋即便答了:“民女到今年夏天便满十八岁。确有考学打算,这几年便要应试。”

  公主赞许点头,道:“你这样的确是该考,埋没可惜。到时若有为难只管来找我,虽不敢说什么都能摆平,可一般事体还是不为难的。”

  李鸾这样说,自然就是有扶持二娘的意思。二娘忙谢过,接着便又听公主道:“你们初回长安,想必什么都不熟。我闲人一个百无聊赖,可充作东道,带你们数一数这京邑风光乐趣——到时若再有邀,尔等却不可拒。”

  “岂敢、岂敢。”二娘三娘忙应承。李鸾扭头看看窗外,却见外头红日已坠、晚云重重,唯余天边一丝红霞矣。

  二娘三娘也是该回府了。

  公主自不留客,只要她们两个写明了韩府所在地方方便来往,之后便派人恭送。三娘原还不语,等两人上了车坐定了、四下再无人听了,便等不及地问二娘道:“你今年考学之事,真不打算让公主知道吗?”

  二娘似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,当下既不嗔也不笑,只淡淡道:“让她知道了,自然是会插手此事的,可若不是我凭本事实在考来的,那便得了状元又如何?不过骗了天下人而已,骗不了我和她,只会徒留嫌隙,说不定哪一日便因此谓我下作小人——且这本为我可取之仕,要是她搅了进去便全都成了拜她赏赐,如此算来,我何其冤枉?”

  这些道理三娘也能想到,只是放着如此稳赢的取巧良机摆在面前却不受用,总还是觉得颇为可惜。

  而且二娘寒窗何止十年?种种辛苦,所愿不过取仕而已。如今她得了可一步登天的机会,且还是十拿九稳那种,却仍我行我素岿然不动,直搞得三娘慨叹不已。

  我终是不如二娘许多……

  她这样想道。

  夜已深了。

  禁宫深处、拾翠殿中。殿内灯火已熄,夜色弥漫。

  此时张淑妃正一身家常打扮,坐于她那装饰富丽的寝床之上,身旁小几上摆着一盏小灯,灯火小如一豆,明明烁烁。

  四下的家具、帷幔、陈设字画,并那些树般的攀枝大灯都隐在了暗中,只留一个影影绰绰的边缘可见。唯独铜更漏在后头滴着,一滴一声,不紧不慢,不连不断,声不大却仿佛响彻在所有地方、响彻在人的脑子里头。

  前面桌上的金炉中尚自渺渺冒着烟,映着灯光和外头映照进来的寒夜天光,看去却是淡淡的青色。

  说起来,张淑妃一向十分得圣人心。

  她自入宫后便得天子青睐,一路行来享尽荣华,即使宫中红颜轮换美人层出,皇帝也未真冷落过她,一直宠爱不倦。因着有一国之君看重,她未曾受过什么苦,日子过得悠闲优渥,娘家也是阖族安分守己从不添事,且又有两位公主承欢,若是不计较皇后时不时的旁敲侧击,这日子真称得上十分如意了。

  不过……世上何来真正无忧无虑?哪怕是她,也有不可对人说的心事。

  这正望着那小灯发呆呢,张淑妃突听得外头传来叩门之声,想来是下头的人来复命了,于是便喊了声“进来”。

  一宫装使女应声推门入内,近前道:“回妃子话,刚各处都清扫过了,便平时不用的殿阁也都打开细细收拾,上下无甚异样。现下头服侍人等也统统关照了,即起禁传神怪巫咒之事,凡违者若抓住了立时打死不论。”

  白檀一向办事得力,是张淑妃的心腹之一,她对她总是很放心的。

  点了点头,张淑妃道:“那就好……记得今日起巡夜的人数再加一倍,庭院中切不能空了,尤其丹阳那边,一天十二个时辰哪一刻都不许有疏忽。”

  “是。”白檀恭敬应是。接着又听张淑妃如此说道:“记得这两日别由着丹阳钻在房里,若我不在时她空闲了,就逗她去屋子外头玩,走走路看看景什么的都好。”

  “是。奴婢记得了。”

  “……好。也就这些了,今日你辛苦了,下去歇着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白檀叩首,正要退下,却见淑妃还是打扮齐整就停了动作。淑妃看她不走便知她还有话说,于是叫她“只管道来”,于是白檀询问:“妃子可要就寝?若要奴婢便去唤汤沐尚衣。”

  张淑妃自然知道这是催自己睡呢,可她心神不定,便躺好了也难眠,只怕还比坐着时更不自在,当下摇了摇头,挥挥手让白檀下去。

  白檀也不多问,温顺垂首退下,空空寝殿便只剩下了张淑妃自己了。

  殿中幽暗广大,角落幽深晦暗不清。虽只有她自己置身其中,却会觉得仿佛有什么其他东西也在殿内,一些的怪异眼睛正围绕簇拥着自己,目光炯炯、眨个不停。

  不过张淑妃明白,这不过是自己多想了而已,毕竟世上哪有什么妖精鬼怪?

  兀自楞了一会,她从床上坐了起来,慢步踱到一边窗口。随后轻轻推开窗户,小心翼翼往外望去——拾翠殿地势甚高,如建山中。站在殿中放眼南望,可将半城宫阙并远处一线长安收入眼中。

  夜已深了。

  宫中灯火多半已熄,龙首原上山色沉沉。

  长安方向更是不见灯光,只城门及城墙上亮着星星点点的守城火把。

  宏城高墙都看不见了、琼楼玉宇都看不见了,平日的富贵繁华、熙攘热闹,在这刻都消失无踪,便那些或响亮堂皇、或欢欣鼓舞、或窃窃而语的声音也不见了。

  天空地旷,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。

  ……也不对。

  张淑妃低头向着一边望去,那里是拾翠殿东翼的配殿,因主殿太高,这配殿看着就仿佛蹲在母鸡翼下的小鸡一样,缩头卧在主殿脚下。此时外头虽全暗了,这殿内却还点着淡淡灯火,院中也有人持着灯笼行走巡看——在那殿里,她的女儿正在安睡。

  也不知是怎么的,反正一想到女儿,她便觉得没那么空寂落寞了。

  再去瞧瞧她吧。若她无事,自己也该睡了。女儿能的依靠便只有自己,若是自己先把身体弄垮了,那还谈何依靠?

  快去快回,早回早睡……

  她如此打算好了,轻轻合上窗棂,扭身喊来使女。略做整顿打点之后,就随意披了件外罩,出了殿门往配殿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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